罗长江《大地五部曲》湘西形象的建构
罗长江,用十年时间完成了五十五万字的长篇叙事散文诗《大地五部曲》(即《大地苍黄》《大地气象》《大地涅槃》《大地芬芳》《大地梦想》),无论是结构的宏大、题材的摄取、思想的深度、想象的奇特,还是文体拓展的超越与创新诸方面,在散文诗领域都堪称一个奇迹。
阅读完罗长江散文诗《大地五部曲》,极为震撼。同时,笔者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罗长江的叙事散文诗,兼容并蓄,大开大合,主体大都叙事,却诗意浓厚。他注定就是一名诗人,一名执着于湘西世界里的山、水、人、物的书写;一名在诵祷声中凝视湘西民族心路历程和悲壮史诗的诗人;一名关注湘西社会变革和叩问未来的诗人。作者以湘西为题材的个人偏好、审美趣味和创新思维,将关注现实、爱国爱民的思想蕴藉等深意寓于其作品之中。骨子里澎湃着的那种对生活的热爱、对湘西命运的关注、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探索,使得罗长江的作品闪耀着坚守善良和本真的人性光芒。
散文诗多因文体受限,不少作者写作时内容的呈现往往冲破不了“小圈子”的藩篱,但罗长江不然,他的“大地”系列长篇叙事散文诗,以“大地”为母题,容纳了小说、散文、诗歌、神话、民间故事、纪实文学等多种叙事文体,多年来湘西生活的浸润、文学创作的探索及其艺术修养的历练,使得宏阔空间里的湘西形象通过罗长江的散文诗被“正面赋形”。
一、湘西民间信仰的神秘力量
湘西是一部集地理、文化与历史为一体的大书,一部读不完的书,一部常写常新的书。汉文学中的湘西形象源远流长,是一种独特的文化与文学现象,早在屈原的诗歌中就有对神秘传奇湘西的吟诵。“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鄙陋,因而作《九歌》之曲。”(王逸《楚辞章句》)《九歌》是对湘西驱鬼敬神民俗的生动写照。历来湘西的地理空间被神秘的文化氛围包裹着,就如沈从文对湘西的描述:“充满原始神秘的恐怖,交织野蛮与优美。”同样,罗长江笔下的无名小村也有着民族的“文化特质”和优秀作品的精神共性,因而,他也让自己的作品有了一个与世人对话的理由。
罗长江的《大地五部曲》,是对湘西本土的诗意呈现,是对湘西诸多诡异习俗的叙写,是对湘西人物命运的反复吟唱。我们既惊叹于那疯狂而神秘的湘西神巫文化,也为那曾经发生在这片神奇土地上的传奇所吸引。《大地苍黄》中《树故事》中的“喂年饭”“神树”:从老铁匠引着六岁小孙子给果树喂年饭的一问一答,到村外高坎上的古神树被缠满的祭拜的红布条的叙写;《裸月》中那个两次婚史的女人,改嫁前与山上一棵树“同房”七七四十九夜的故事;《收脚迹》里的“只要灵魂来到,当年的脚印自会一个一个浮上来。老屋一夜里窸窸窣窣,于是她猜到是他收脚迹来了”的念想;《媚草》里猎手寻找嬲嬲药,只为那份对女知青的爱恋……一个又一个神秘的章节,作者引导读者走进一个民族的记忆里,有意或无意将湘西民间流传的“万物有灵”宗教信仰及神话传说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更显神秘和诡异。罗长江通过作品传达他对万物的敬畏和感激之心,为的是在时代潮流下,保留人类对美好事物的感受能力。细品之,不难发现罗长江“大地”系列作品中折射出的湘西世界,赋予了湘西民族悲欢命运更丰富的内涵和精神意义。其作品中的崇神叙写绝不是为了猎奇和博取读者的眼球,而是撩拔人们的心灵,引发人们“怀想一座村庄的美丽与沧桑”的幻想情绪。
幻想是诗人的翅膀,文学传承是需要想象的,罗长江笔触之端,激情洋溢,与现实生活息息相连,却又杂揉神性和魔性,当笔下的湘西神秘形象立于众人面前时,自会惊艳诱人。
二、自然与人文完美融合的美丽湘西
湘西世界里如诗如画、恬静淡远的自然美的书写,我们可以通过沈从文笔下的的“湘西世界”找到答案;可以从罗长江的散文诗《大地芬芳》《大地梦想》的“湘西世界”找到答案。如果说沈从文对湘西的水比较热衷,那么罗长江则对湘西“地球生命之花”的张家界砂岩峰林感兴趣。他不惜笔墨描摹自然生态,探寻自然奥秘,“峰如钰,峰如烟,三千奇峰宛在虚无缥缈间。”“叩开一群峰林的瑰丽与奇特”……
同时,罗长江《大地五部曲》以“原生态”的叙述视角,呈现了湘西场域的民俗风情,建构起诗意饱满的生态情境。青山、溪流、古树、老井、草垛、野荞麦、茶园、炊烟、鸭客佬、吊脚楼、水筒车……古老而又纯美。《大地苍黄》中的《风琴》对村庄春季的描绘:“开满油菜花的田野,是乡村孩子们的乐土。玩疯了的时候,就在花野里撒开脚丫子放肆奔跑……因了油菜花的摇曳起伏,如同大海里的一张一张舢板而奔跑。因了漂移的云朵,如同阳光灿烂的花野晾晒一张一张大床单而奔跑。因了跟在屁股后面的黄狗黑狗,有时受到某种召唤或指令,有时什么也不为,狺狺低吠着,在田塍上无缘无故奔跑而奔跑……”,这一个个特殊而平凡的生态图景让人流连忘返;《呜哇歌》里的包谷林、《风动花开的季节》里的吊脚楼莫不如此。这个理由,在他的《大地苍黄》题记中标注得异常清晰:“怀想一个村庄的美丽与沧桑。”
另外,鼓声咚咚、傩戏小调、九歌祭词、薅草锣鼓、哭嫁跳丧等活脱脱是一个由各类民俗活动编织而成的原生态乐章,在《界上农事》《天籁》《湘西会战》里,呈现的这一系列有关湘西的古老民俗,是湘西人最本原的一种生活状态。
竹枝词是一种诗体,这是由古代巴蜀间的民歌演变过来的。罗长江在布局《大地苍黄》时,用《竹枝词》串联二十四个节气,从“立春”到“大寒”,将相对独立的片断故事串联成为有机的一体。譬如“七盏灯”一章,“二十四节气”是“小寒”,将竹枝词类似题记:“纷纷游子返家中,渐进乡关年味浓。腊肉腊肠腊八豆,香飘农舍岁寒风”,诗章跳跃性的结构展示了湘西历史记忆深处的一幅幅美丽与苍凉的图画,最终形成一幅较少遭受人为破坏的风情风俗的立体长卷。这种原生态的文学魅力激发了人们精神层面的文化生态意识,激发了人们“乌托邦”式的桃花源想象,也激发了人们回归本真的渴望。
罗长江擅长以自然生态为主题,从细微的、日常的、个体的经验出发,着力挖掘日常生活情境中所蕴藏的诗性与智性之美,不断扩大想象的边界,建构起一个横跨古今,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共时性时空结构,在虚构与纪实之间探寻历史的真实。《大地涅槃》富含浓烈的时代气息,围绕山城一条六百年河街面临拆迁而引发的抢救文化记忆的民间行动,重新唤起人们对自然生态文明的渴望与追求,演奏出一首与时代合奏的交响曲。表现手法从不同的文体文类中借鉴技巧,移植手法,打通文体的界限,在更为自由的创作空间中坚守诗性书写的立场,给读者带来一种陌生化的与众不同的审美感受与审美体验。
三、湘西人的精神气质
从古到今,历代文人对湘西人不羁的生命力做出了诠释,罗长江融进自己生活的经验和情思,借用自己笔下的湘西人物形象向我们展示了湘西人的人性美,呈现出湘西文化对民族与国家的责任与担当。
罗长江笔下的男女形象,质朴、自然、痴情、仗义,具有湘西人性美的基本属性。《鸭客谣》里,“那个燃起葵花杆的女人一个淡淡的眼神,却跟烙铁一般印到他心坎上了呀哈”,但当鸭客佬知道女子的男人是绿林豪杰的遗孀时,只是默默地帮着干些活,不动一丝邪念。酒醉后非故意的过失,让它羞愧难当。放弃了自己憧憬已久的情爱,报名上了抗日前线。鸭客佬仗义、博大的情怀在湘西这块土地上表现得是那样质朴与从容,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罗长江从伦理道德的角度透视人生,以表现人性为中心内容,以探讨民族品德的重造为旨归。《三姑娘》中,孟同与三姑娘的爱情故事,洋溢着青年男女真挚的、热烈的、活泼的生命力,讴歌了浪漫的野性的原始生命形态,充分表现了追求自由与爱情,歌唱人性美的本质特征。
“还原一场昨天的战争,还原一段国家记忆,以纪念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这是《大地气象》的题记。同前一部《大地苍黄》相比,这部散文诗集更加自由奔放,充满张力,充分表现了刚强坚韧的抗日英雄群像。
罗长江传承了屈原精神,当年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写“国殇”,唱出了一首将士为国捐躯的祭歌,而《大地气象》运用叙事散文诗的形式写战争,是为抗日救亡战争中湘西一带为国捐躯的将士和民众谱写的又一首祭歌,这是一首悼念亡灵的祭歌,又是一首悲壮、惨烈的伟大英雄颂歌。融合了湘西的自然美景、民风民俗、屈原的爱国情怀等元素,把民族情感,爱国主义放到抗日战争的大背景之下,建构和张扬了一种民族的特性,渲染着一种久违的英雄主义精神。《大地气象》抒写湘西人的“大义”“大爱”的家国情怀,充分传达了主流价值,作品对湘西血性的英雄人格的表述,承载了相当厚重的美学意义和文化内涵,在当今全球化背景下,湘西人的血性精神对中华民族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板凳十年冷,甘苦寸心知”,花十年时间完成的《大地五部曲》作者罗长江,本身就有湘西人的蛮劲和不羁。“文学即人学”,《大地五部曲》这部关于湘西大地的颂歌,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凝聚了人间的真善美,表达着情感愿望。它的魅力在于它美的形式,美的形象,美的情感,美的语言,其文学价值需要我们细细咀嚼、慢慢品味。
(载湖南日报2022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