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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克《诗意的运河之都》的河流诗学  

2024-09-09 作者:杨青云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诗人破解一条大河的终级追问,不是静止抽象地追问“我是谁”,而是结合河流的历史关联探究其中的经验重构和身份想象,以及生命欲望乃至民族魂魄的投射,包含对故土的敬畏与热爱。他从河流诗歌中寻求民族文化之根,汇聚河流诗学的传统脐血,流淌出现代的“大河水系”,打开对故乡眷恋、对生民悲悯、对万物敬畏的多种诗学可能性,提升了《诗意的运河之都》这部诗集的精神重量和美学品质。


  沙克的诗集《诗意的运河之都》,用41年时光构建一条“河流诗学”,牵扯出与运河流域的水土息息相关的生活经纬,并演绎得奇突而波澜起伏。他用“遗失在大河里的许多网/暗暗缠结成迷魂阵”这一复杂的象征系统,搭建起河流的隐喻体系,包含了多重象征意蕴的抒情性咏叹,使诗歌的沉思与冥想,借助音乐的结构形成内在旋律,诉诸人的隐秘内心,指涉运河文化的绵延无尽。“多少鱼儿遇险了/谁知有没有人敢来捞鱼”,这里的基本体验是心灵的无家可归,是感官刺激汹涌的“遇险”,“似乎有不少鱼鸦/潜进水下/没再冒出头来”(诗集《诗意的运河之都》之《大河静静地流》)

  在沙克书写河流的诗歌中,把营造“河流”的意象作为独特的现代乡土空间,有一种铿锵的语调和冷峻的诗境,构成了一个河流诗学的庞大体量,凸显出对“人”的强烈关注,成为具有很强思想深度和文学意味的叙事写作,显示出“沙克主义”灼灼逼人的个体经验,反拨了长久以来对文学规训的异化。在诗人以阅历和思想充分考证了“运河之都”后,把对“一条大河”的真实情感嵌入了“大河静静地流”,让诗歌文本有了更强的代入感与真实感,获得了丰厚的精神资源和宽广的观察、认识生活的角度。在新的叙事视角下,予以重新呈现:“波纹隐约的水面/如流动的皮肤/泛着清亮的银光/来往如梭的船只/行色匆忙//很难看到老渔翁了/那只用破被单作帆的小渔船/漂得无踪无影/早已沉入/深不可测的沧桑”。

  诗人把大运河的“河流”写成了流动的乡土,“波纹隐约的水面/如流动的皮肤”,因而具有灵性的河流诗学,是最具弹性的水与岸的相连。在诗写河流变迁的城市与乡村之间,突出的是对具体物象的把握。那种联想和引申埋伏的“小渔船/漂得无踪无影/早已沉入/深不可测的沧桑。”属于“沙克式埋伏”,让不同视觉层次的进入者,产生不同思维方式的“潜水”,诠释了“鱼鸦”——为何“没再冒出头来”的背景式存在。

  河流诗歌的视域重塑,往往与地理景观互为渗透并得以彰显,对于河流诗歌的解读,可以从不同视角加以细化。如沙克的《欢聚》一诗.:”在水一方的亲人/逆流而上/寻找漫长的归乡路/转转折折,踏破铁鞋/一头扑进/鲜花盛开的故乡//……沧桑巨变/相见亲人不相识……”诗人呈现了河流诗学的在水一方的亲人,为何“逆流而上?”

  在这里的“逆流”,也是河流流动的一种方式,形成一个新的景观,肯定有一定的难度。正是这种有难度的河流诗学,生成快炙人口的“诗意的运河之都”——“南,北,中,流畅一河/天,地,人,蕴藉一湖/大运河悠长,洪泽湖宽广/众多的水系连结乡亲//给予天下粮仓/给予大将、词赋、状元和西游记/给予蒲根黄鳝的绝口美食/水下古城地下岩盐兵马财神//淮安,寒暖切中/淮安,近海弄潮/秦汉威武明清斯文的淮安/襟怀温润,新代陈谢,青绿环绕//流水不腐滋土养生的淮安/流经现代的日子我依然是给予/把文明、生态和未来注入社区村庄/成平原新魂,圆水系夙梦//大运河悠长,洪泽湖宽广/ 给予淮安精血和意念/给予我的一贯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崛起,包容,连结海洋/通达纵与横的时空(诗集《诗意的运河之都》之《寄淮安》)

  在“诗意的运河之都”的书写中,最可贵的是人文风情和思想情感外化所呈现的现实本真,用独特的叙述语言和个人化的视角,聚焦于“大运河悠长,洪泽湖宽广/众多的水系连结乡亲/给予天下粮仓”,鲜明地刻画了具有隐喻性与神圣性的生命体察。《寄淮安》的寓言内质,直逼“河流诗学”幽暗的主题镜像,带有某种宿命意味的大运河的物质精神文明。“给予淮安精血和意念/给予我一贯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崛起,包容,连结海洋/通达纵与横的时空”。由此引发身份疑问和意绪感情上的共鸣和寄托,寻找一条河流的去向归宿,拓展“诗人不断赋予的”诗学空间:“流水不腐滋土养生的淮安/流经现代的日子我依然是给予/把文明、生态和未来注入社区村庄/成平原新魂,圆水系夙梦。”

  不仅是“滋土养生的淮安/流经现代的日子”,所有城市的现代化与历史特色和风貌,应该并行不悖、相辅相成,这才是沙克河流诗学所阐述的河流寓言,蕴含着清醒的认识与痛苦思索的记忆。“我从哪里来/问拿得住光年怀表的人/我是谁/问碳和水的祖先/我往哪里去/问泥水中长不尽的粮食/我的灵魂呢/问空在祭坛上的圣杯/我怎样再生/问前仆后继的死//在此之后/出现人群、家庭,故乡、民族和语言/产生感情与芬芳/活着,活着,继续活着/出现一个叫做我的委婉行走的国/在说话的口音中/在不说话的文字中//别拿着戒尺来逼问:故乡、国籍?/那具体的解,在光阴里游移//我活着,活得真,仅仅承认/我的故乡是生活本身/我的国是我口音里的汉语/我本人,是破解边界的终级追问”(诗集《诗意的运河之都》之《在母语中生活》)

  我在上面的段落说到诗人“身份疑问”的问题。那么,沙克为何在诗歌中阐述“我是谁/问碳和水的祖先/我往哪里去/问泥水中长不尽的粮食/我的灵魂呢?”诗人的疑问在更高的地方,泥水中长不尽粮食的地方,那是河流诸神的圣殿,肃穆而整齐的合唱回响在黄金一般隐匿的运河边界。在这里“问碳和水的祖先”之前,没有内在的意义,只有诞生新一轮“河流诗学”的指认,“我怎样再生/问前仆后继的死//在此之后/出现人群、家庭,故乡、民族和语言/产生感情与芬芳/活着,活着,继续活着/出现一个叫做我的委婉行走的国”。诗意在这里层层递进,再现出“别拿戒尺来逼问:故乡、国籍?/那具体的解,在光阴里游移//我活着,活得真,仅仅承认/我的故乡是生活本身。”诗人透着“逼问”力量的一种传达,很独特、很震撼,让我感受到了诗学魅力和生命活力,那无尽想象空间的河流诸神的圣殿,是唯一的“痛苦质问”。

  这“痛苦质问”,在河流诗学中诞生了“祭坛上的圣杯”。且看诗集中的诗作《一条大河》:“一条大河,隋朝的血脉/搀着艳丽的西湖,而纤夫老去/西子的裙带犹在/丝丝连连,环绕我的平原/丝丝连连的水系/浮沉着陶瓷兵马/水手老去,镇水的铁牛犹在/刻着时间的誓言和疤痕/我肩上磨损的部分/是地理和老去的物质/我手中的碑文/在草芥的遗志中返青/而在光荣中流向无穷的/只有水啊,庞大的水系/洗涤我的头颅,这无尽的荒野/我的体形是空空的/陶罐,充满稻麦之香/使大河的女儿寸土寸金/避祛灾难的诅咒/长成慈祥的庄园//我的方向中,大河的关怀/川流不息,这深邃的歌谣/稀声的大音,一刻不停地/撞击河床的双腿/河水与尘土,血与骨肉/构成我年轻的漂泊/当大河流尽平原的祈愿/一场大风之后/一场大雨之后/一场淹没之后/我从大水中站起来/从人群和欲望中站起来/脱落另一种生活,钢筋和水泥/这是过去和现在的结果/是坟茔上青草的情怀/和暴风雨的献礼,教我强硬/而固执,坚守爱心/我怂恿在大河的岔口/血浪腾涌,拨弄出突围的橹声/带着平原和时光冲出去/对准大海, 包含大海”。

  诗人呈现的一切并非惊天地泣鬼神,却蕴含着无穷的能量场。“一场大风之后/一场大雨之后/一场淹没之后/我从大水中站起来/从人群和欲望中站起来”,在诠释着一种强大的韧劲,这种能量支撑着我们这个民族,“怂恿在大河的岔口/血浪腾涌,拨弄出突围的橹声/带着平原和时光冲出去/对准大海, 包含大海”。在这里,河流的视角转化为精准表达“大运河文化”的诗意内核,呈现河流诗学与美学的高度,人类与造物信使的愿望。

  沙克写作河流的诗歌,我没有统计,不知他写了多少。这首《一条大河》,结合诗化的河流文学的本质,完成反映现实存在的使命,构建了一个充满运河暖意和人性宽宥的诗学世界,彰显出高贵的品质和顽强意志。

  他在书写河流的诗中,一波三折地连带岀众多意象链,通过破解“一条大河”边界的终级追问,完成古典诗歌的基本意象的深远延伸,成为以新诗里的河流元素破译民族精神的最美丰碑。

  诗人破解一条大河的终级追问,不是静止抽象地追问“我是谁”,而是结合河流的历史关联探究其中的经验重构和身份想象,以及生命欲望乃至民族魂魄的投射,包含对故土的敬畏与热爱。他从河流诗歌中寻求民族文化之根,汇聚河流诗学的传统脐血,流淌出现代的“大河水系”,打开对故乡眷恋、对生民悲悯、对万物敬畏的多种诗学可能性,提升了《诗意的运河之都》这部诗集的精神重量和美学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