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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黑夜的灯盏(组诗)

2024-12-28 作者:夏文成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夏文成,男,云南昭通人。中国作协会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想起伟人毛泽东
 
一开始,你的内心充满温柔的幻想
主张“呼声革命”,“无血革命”。“一点一滴
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
去改造社会”。“不主张起大扰乱
行那没有效果的炸弹革命、有血革命”
因此,一八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你在韶山冲,第一声响亮的啼哭
并未给那个旧世界,多少惊奇
 
然而,军阀混战的冷枪,一再击碎
你的幻梦;民众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命运
迫使你不得不想到枪杆子,不得不提出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一现实主义的命题
颇有意思的是,此后的若干年
手握百万雄兵的你,竟从未握过枪
 
那扣一下,打一枪的“三八大盖”,不太称手
你浪漫主义的腰际,也不太适合
别一只笨拙的“驳壳”。最好使的,还是那一管
永远不会卡壳的如椽巨笔。它应该是
世界上最具杀伤力的重型武器之一
可以随时瞄准
你人生的每一个目标,指东打西,所向无敌
 
从笔端涌出的每一个字,既是子弹
也是饱含哲理的诗行。长征是你最长的,也是
最大气磅礴的一首长诗。其间有转折,有停顿
有低谷。当然也有遵义会议这样的高潮
之后,你又得心应手,使上了“双枪”
一把对付老蒋,一把直指“小鬼子”
一九三六年那场大雪
增添了你欲与天公比高的豪气
 
你喜欢将辣椒与革命相提并论
你革命的胆识
很大程度可能就源自于,火辣辣的湖南辣椒
红烧肉与爱情,则滋养了
你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
所以,接踵而来的白色恐怖
一次又一次的反革命围剿
也难以压弯你硬骨铮铮的脊梁。当然
你更善于攻心术,从内部瓦解敌人
让对手的枪炮纷纷倒戈,为你所用。于是你
句不加点,一气呵成了
娄山关、平津、淮海、孟良崮等
豪迈诗篇。开国大典
是你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你熟知水性,故八十高龄
尚能畅游长江;你深知船与水的辩证关系
所以总是小心翼翼,掌握着革命的船舵
人民的冷暖,是你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困难时期,人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你则用泪水泡饭。你运筹帷幄
使革命的每一条路
都通向胜利,却没有给自己的儿女
铺设一条坦途,一件旧军大衣
就敷衍了儿子的新婚大喜
 
你战略上敢于藐视敌人
战术上高度重视自己
你清楚知道,你最大的敌人
就是诗人加狂草书法家的你自己
当你意识到
潜伏于内心的敌人开始蠢蠢欲动,你的诗人气质
鼓动你产生一次思想的飞跃
爆发又一次出其不意的革命
让尚未恢复元气的新中国措手不及
绕了一段弯路,然后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
扔下书写了一生的笔墨
墨水飞溅,你人生的大诗篇上
因此留下了一个,抹不掉的墨点
 
一段峥嵘历史,至此戛然而止。一个光辉的名字
被镌刻在历史的里程碑上。你充满威慑力
同时又极具亲和力与向心力的湖南话
存放在五卷《毛选》中
每一个字都如核子,蕴藏着
开掘不尽的智慧与能量。而不仅仅是旗帜或方向
 
 
扎西会议
 
展厅里面那些枪,失去了敌手
不再喷吐怒火。它们现在很冷静
现在,它们就是一块思想深沉的钢铁
坚守着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光
 
而在水田镇的花房子里,我仿佛
仍然能够听到,当年扎西会议上
激烈的争论声。马灯的光焰
在浓重的夜色中摇曳不止
将一群革命者的脸庞,勾勒得
棱角分明
 
此时,他们面色冷峻
目光如炬。思想的交锋
不亚于血与火的围剿,与反围剿
而此时,革命被反复围剿
来到扎西已是岌岌可危
 
扣击枪机的手指
出了问题,子弹还能击中
革命的靶心么?引路的火把熄灭了
还能找到黎明的道路么?病入膏肓的肌体
早已奄奄一息,还能药到病除么?
 
好在持枪者,尚能握住枪杆子;好在
马灯罩子死死护住的那朵火苗,任何大风
也难以扑灭;好在良医始终
保持着清醒。他明了
革命的病灶在哪里
施治的处方,早已成竹在胸
 
一九三五年早春二月,春寒料峭
在扎西水田镇,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
一个决定又是一个决定相继出台
 
曙光乍现,东升的旭日
及时拖住了正闭着眼睛,往悬崖下跳的
中国革命,并从一个胜利
走向,另一个胜利
 
 
殷骡子
 
如果不出意外,也许
他就是一头认命的骡子,驮着生活的重担
在深山沟里摔打一生
他穷,穷得穿不上裤子;他苦
苦得让真正的骡子,也自惭形秽
 
如果不出意外,也许
他就在苦水里浸泡一生,然后像祖祖辈辈一样
钻进泥土了事。然而那些地主恶霸
不让他好过。不给他生路。把他往绝路上逼
让他生不如死
 
结果可想而知,一头走投无路的骡子
被枪杆子武装起来
会是什么后果?据说,从此
那些曾经骑在穷人脖子上的恶霸们
开始睡不着觉,开始噩梦不断
开始一个一个,丢了吃饭的家伙
 
被夺去了口中肉的狗,当然要凶猛反扑
被激怒的豺狼,必然要
伺机围剿。一个个告密者
让本就危机重重的山路,愈发陷阱密布
 
八十年后的今天,我行走在扎西大地上
看青山如黛,绿水长流
而不用担心伏击的冷枪,击碎仰望的头颅
不过,每一次峰回路转
我都仿佛看到那个叫殷禄才
外号殷骡子的革命者
用最后一颗子弹自尽,轰然倒在我的眼前
而我却无能为力,将他轻轻扶起
 
 
橱窗里沉思的枪
 
在扎西会议纪念馆的橱窗里
我看到了几支破旧的枪。有步枪
也有机关枪。满面沧桑
岁月的锈迹遍布全身。它们已经沉默了
很多年,且今后也将继续沉默下去
 
它们曾经与它们的主人密切配合
说了很多话,倾吐了很多怒火
要了很多敌人的命。革命就是这样
必须用枪杆子说话
否则一切所谓的革命,都是不负责任的笑话
 
它们一定变换过很多个主人
它们那些年轻的主人,曾经都是放牛娃
吃不饱饭的长工,被榨干血泪的奴隶
走投无路时,选择了扛起枪
以命换命,换像人一样活着的理由
 
在“左倾”机会主义指挥时,它们一定吃过
不少败仗,流过很多血。它们的主人因此
一换再换。但我相信,1935年扎西会议之后
它们就很少再吃败仗,而是从
一个胜利,走向又一个新的胜利
 
 
扎西1935
 
鸡蛋碰石头,搬家式的逃跑
一路的摔摔打打,让革命元气大伤
路线错了,革命的脚步
只会越走越迷茫;方向有问题
革命只会与理想背道而驰
 
进入扎西,头重脚轻的革命队伍
不得不再次停下来,自己为自己实施大手术
一番洗脑、换脑,剔除了思想上的痈蛆
脱掉笨重的陈规陋习。毛泽东思想
如队伍前列的马灯,驱散了黎明前的黑暗
 
曾经蓬头垢面,岌岌可危的中国革命
面貌从此焕然一新。一度失灵的打狗棒
因变换了执掌者,顿时威力十足
所向披靡。而一九三五年二月的扎西
度过了早春的寒冷,正式步入春天

 
细雨中的扎西
 
扎西多阴雨。扎西的阴雨养人
尤其养女人。街角
随便转出一个女人,都让人魂不守舍
当然,扎西的阴雨
也养革命。当年
疲惫不堪的中国工农红军
在此得到少顷喘息。那个高个子的湖南人
暂停浪漫主义的狂草
肩上却压上了新的担子。扎西会议
一刀割掉了“左倾”机会主义的尾巴
革命开始轻装上路。那时
花房子的春天,格外美丽
 
 
长  征
 
每当我在人生之路上
跋涉得疲惫和疼痛
就会情不自禁想起长征,想起
挣扎在长征路上的红军将士
 
是的,我使用了挣扎一词
因为跋涉已远远不能,概括长征
一路的艰辛和生死存亡。前有堵截
后有追兵,眼前还有雪山、草地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饥饿和疲惫的泥潭
随时都会光顾的死亡
 
这些,红军将士们都不怕
他们最怕的是,失去方向
最怕的是革命像一只
无头的苍蝇,最怕的是分裂和无政府主义
和内心挥之不去的乌云
 
好在这些,都在遵义这个地方
得到了有效解决,他们甩掉了心里
沉重的包袱,再次轻装上路
一路向北,将革命的火种和希望
成功运送到了陕北
 
 
镰刀和铁锤
 
镰刀和锤子,原本天各一方
一个耕作于田间,种植粮食
一个埋首于工厂,生产消费品
一颗麻木的心,迷失在生活的喘息里
 
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
即使将自己变成牛马,仍然食不果腹
还时常挨鞭子。出于本能,镰刀和锤子
怀揣理想,以及钢铁的硬度和锋芒
在黑夜里摸索。他们试图
找到一个,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
 
在一个叫南湖的地方,在那艘红色的游船上
他们走到了一起,并惊奇地发现
他们本是同根,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于是镰刀和锤子紧紧抱在一起
中国的历史由此改写,一条黑暗的路
从此被一面鲜红的旗帜照亮
一个积贫积弱的民族,从此摆脱了
水深火热,成了共和国的主人
 
 
穿过黑夜的灯盏
 
现在,它们静静地端坐在
扎西会议纪念馆的桌子上,沐浴着和平
与安宁的时光
 
当年,这些内心装着火焰的马灯
曾经引领着中国革命,在扎西的崇山峻岭间
穿过一个又一个黑夜,陪伴着那些革命者
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并照亮了他们坚毅的脸庞
 
它们曾经被反革命的子弹击穿过
被变节者的陷阱暗算过
被反动势力的冷风围剿过
被悲观主义的凄风苦雨浇淋过;也被
烈士的鲜血浸染过
 
很多心怀革命激情的灯盏
还来不及等到天亮,就被凶残的大风扑灭了
葬身于莽莽大山之中
 
而幸存下来的这些灯盏,依然前仆后继
终于熬过漫漫长夜,挺过了
一场又一场血雨腥风
终于等到了天亮,盼来了日出
 
现在,它们终于可以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坐在共和国的蓝天下
坐在这没有枪声与陷阱的光阴里
接受崇敬者的缅怀,与抚摸
 
 
行走在扎西
 
当年,捏一把泥土
都能挤出革命志士的鲜血和呐喊
每一个氧分子里
都回荡着反动派绞杀革命的枪炮声
 
在曾经的扎西大地上,每一棵树
每一条河,每一只鸟虫
都朝不保夕。早上还在苟延残喘
下午可能就丢了脑袋
 
如今,无数烈士忠骨铺垫起来的扎西
被扎西会议的明灯指明方向的扎西
山青水绿,安宁、祥和
每一种生物都在自由生长
 
长成它们希望的样子,每一条溪流
都在自由流淌
流到它们希望抵达的地方;每一只鸟
都在自由歌唱,发自肺腑的歌声
洗凉了扎西的天空
 
如今,我们行走在扎西的脚步
不再顾虑哪里有埋伏和冷枪
那些引领着革命者,穿过一个又一个黑夜的马灯
依然明晃晃地亮在我们心里
 
 
大 转 折
 
有时,革命与人生的命运
何其形似。在血雨腥风的历史面前
我常常情不自禁地这样想。譬如中国革命
在被“左倾”机会主义
折腾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时候
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常规疗法已失去效用。此时除非
出现一个旷古医学奇才
方能挽救危亡于既倒
幸运的是,遵义会议、扎西会议
经过一番激烈的反省和斗争
终于在扎西一个叫作水田寨花房子的地方
将医治革命沉疴的重任,交到了
一个不拿手术刀,也从不用枪的革命者手中
治疗革命顽疾的手术刀,暗藏于胸
刀随心走,果断彻底切除了
革命的糜烂部分及臃肿的幻想
压满弹药的思想,就是一支弹无虚发的枪
直指敌方要害,枪枪毙命
一条就要坠入悬崖的大河,从此猛然掉头
一路波澜壮阔,滔滔无阻;一条即将
山穷水尽的路,从此走出了二万五千里的豪迈
一座将倾的大厦,从此稳如泰山
一次华美的大转折,革命从此顺风顺水
一直从延安窑洞,从西柏坡的灯光里
走向天安门。在国歌声中
冉冉升起的霞光,从此照亮了世界的东方
 
 
他  们
 
那时,黑暗的天空摇摇欲坠
太阳挂着。却没有光,也没有热
到处是路,人们却无路可走
 
那是个没有理想的时代
黑色的鸟儿四处乱飞,却无枝可依
但凡有一丝光亮
飞蛾也不会舍命投火
就像那些无路可走的人
那些见不到阳光的人
仿佛神的召唤,让他们啸集到了一起
 
他们要用枪杆子和暴力
用鲜血、生命和信仰,用决绝的意志力
重建一个世界
他们的旗帜是镰刀和锤子
以及共同的价值观
焊接成坚不可摧的信念支撑着他们
 
视死如归,前赴后继
他们用鲜血和勇气,将这些晦暗的词语
擦洗得鲜明锃亮
他们从一次又一次失败之中
寻找胜利的密码
 
他们如同一颗颗
坚贞不屈的钉子,用不断的斗争
锤炼自身的锋芒
狠狠扎进麻木千年的沉默
 
他们用鲜红的血液和执着的信念
将一座平凡的山
打造成了让世界为之震惊的红色山峰
成为中国革命的摇篮和圣地
让无数趋光的人,不远千里
赶往井冈山——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