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二十四行诗选（十六）

世界睡了

世界在这里睡了。我的孩子
可怜你的母亲
分娩前宽恕了战争和强盗们的罪恶
从未公平正义的法律，只是
将最后的痛苦的晚餐判给了你

冒险的航海家们扩张而起的现代风格建筑
像是一艘艘航空母舰开始远航
在太平洋海面缓慢升起
一面面死亡的面具。疾速驶向海洋世界深处
运载着无数的直升无人战机
直朝着母亲的心脏航行。到处
搅扰属于你童年日子的安宁

此刻，太阳
早已经西沉。你熟睡的摇篮里
撒满了月光，月亮
却在黑压压的云层尘隙间四处逃亡和奔突
就像叙利亚一位美丽的母亲，名字
叫阿斯玛·艾尔
俯身为她碎裂的国家和孩子，在你的额头亲吻

这里是中国，是你刚刚出生的杭州西湖
这里有和平鸽。有亚运赛手手中熊熊的火炬
我的孩子，醒来时
你看到了吗？你看看
母亲正在为你的未来世界亲手播下和传递爱的火种

    2023.10.10  午后岛上


来自远方的蝴蝶和树叶

一片板栗树叶从远方飘来
为追猎我
身后闪逝而去的阳光。而我的
身前是迷途已久的小蝴蝶
它正在为自己丧失了家园而悲伤

我仔细弯腰下去，生怕我的
指尖碰伤蝴蝶。它的
翅膀
仿佛有飞弹穿过的小黑洞
触须上似乎也有伤痕。树叶
像是跟随它远远而来
背离了那片战火烧焦的故土

只因为树叶满身都是尘烟
浑身无精打采
却散发出乌克兰秋天的栗香
我无法在太阳下辨认出来
它是谁家先祖留下的果园里
祖母瞌睡时看丢的孩子，这蝴蝶
又是谁家的花园走失的小公主

风从头顶上吹下来，尘烟吹落
树叶遍体都披着深深浅浅的金黄
而蝴蝶
全身上下，都是伤痕累累
落在我颤抖的指尖上

     2023.10.10  夜晚岛上


时间

我刚刚从墙上消逝，不紧不慢
在挂钟微睡的暗影里面。空旷世界
如刚刚收割不久的田地
远离人群和井边取水者的喧闹
孤寂是我憎恨过的黑夜的墙

流水在岩上
只留下片刻的简单记忆
云朵自由裁剪着天空
而我是命运多舛的生命舞者
丢失了爱情伴侣
最后绕着你走，就像是耶稣的十字架
两截没有躯壳和灵魂的肋骨

在日夜喧嚣中奔突。我不想太多沉默
但也厌恶辩论和争吵不休
只愿做你最忠诚的卫士
捍卫自己方圆的领地
日子从来不会在这里终结。周而复始
战争
最终要在谈判桌上黯然划上句号

明天，明天
是今天的最美开始。太阳从窗外奔跑而来
夜晚像你的另一张面孔。我
不会戴上假面具
更无法在你面前停留片刻或倦怠下去

     2023.10.10  深夜岛上


纪念碑

鲜血是为谁的荣耀
而豪迈染红了祭坛。碑的底座
有一片
由愤怒的人群和钢枪构成的云。夕阳下
正在缓缓走过草丛和广场

黑压压的战争硝烟刚刚还在头顶翻滚
闪电雷声
在英雄的脸上静止下来。他们
绝不会在大地上沉睡
手里高举的火把，仍然在哔剥燃烧
只为人民，甘于做
一个世纪的历史见证者

当太阳从地平线上消逝
一大群人陆续围坐在这里。或跳广场舞
他们在不远处凝望着
有一位沉思者
正朝着他们目光所及的方向漫步
几只老鼠像贪婪的政客们
向隐现于草丛中的洞穴疾速窜逃而去

我把脸开始转向碑身
所有的英雄都陷入了夜色阑珊之中
天空
无法预测明天的台风天气。唯有那些石头
化身都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保护神

    2023.10.11  凌晨岛上


我醒了

我醒了。开始起床
我需要向这个世界移动我的骨节，并且发出
雨水落在地上而发出的声音
我需要一个地方歌唱，需要
属于你的耳朵的舞台

其实我早就醒了，但我
又开始陷入自己的沉默
我无法做到
像窗外的雨水那样
在狂风中酣畅淋漓，演奏
天地之间的人间绝唱。我的生命
只为尘俗喧哗中的铁锤一阵阵敲打

起床后，我仍然
安静地坐在这黎明的曙光里
太阳是安宁世界的保护神。但没有
太阳
我无法向你祈祷。善诚的心
是沉睡的神祗
你只有向着奔跑在外面屋顶的雨水倾诉自己

日子开始替我起身。缓缓
被帘子
飘起来一缕光，突然擦亮
像你擦亮我的黑暗中的眼睛。那墙角里的雕像
是一匹威武不屈的马

    2023.10.11  清早岛上


航海时代的记忆

万顷波涛从黑夜的眼睛里卷卷翻滚而来
落在她的长长睫毛间。汹涌大海
复归于平静
雪花堆积如山，紧紧跟随着
赤裸的女子朝我奔跑

我躲藏在草尖上。什么都好像看不见
逆流而上的河流
在入海口挤满了船只。还有
黑压压的人头，不停在摇晃
从未有过的悲怆
像一个海啸中的巨浪，越过沙滩和贝壳
涌向我，涌向我

前面的农舍朝背后移动。光芒
从天而降
面朝着我，一粒黑夜落在草尖的露珠
向着孤独的墓穴抖颤着薄薄的翅翼
一艘巨轮远航归来
缓缓驶入
死亡的港口。像一只螃蟹猝然死去

海浪声起。风
发誓要摧毁这里的一切。一切
都将在我的记忆中醒来。伴随着铁锚的鹰爪
岸边一幢航海时代的幻影大楼，沉睡在
深夜里刚刚把我一点点啄醒

    2023.10.11  中午岛上


人间旅行

这人间
是穿越到地狱的旅途。夜晚没有停靠
这一站
又一站的路。白天也没有任何房屋
只好珍惜眼前这片移动的灯火

我刚刚上了换乘往西去的列车。车窗外
闪过去这一座座城市，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都格外陌生。也来不及看清楚
他们停下脚步守望在铁道口时脸部表情
他们一定是站在别人甜美的睡梦里
满街上的人都已经消逝。他们面孔陌生
整个世界都缓缓进入了梦乡

我看到荒原开始驶进陌生人的睡梦
可怖的黑暗中世界
看不到半盏灯。也没有一丝光亮
一条被凝视的河流直奔向远方
正在挤进我的视野，又遁入茫茫夜色
埋伏在薄雾中的雪粒儿，透过玻璃
飞出来一粒落在我颤颤抖动的睫毛上面

暗暗车厢里的灯。突然间熄灭
又突然间一盏盏亮起。从我窄窄的眼底
像是打开人间全部房房聚拢在
地狱大厅的一道门，顷刻
才让我看清楚睡梦中许多人的陌生面孔

     2023.10.11  夜晚岛上


迟来的孤独者

我们的孤独
在冬天
已成一面粉刷过的墙。雪
从马头墙上落下来
缤纷，飞了一地

一缕阳光悬挂在那里。在我们的
身体以外，夏天
一支音乐收留了整个世界的流浪儿
我就想在这里邀请你，喝杯咖啡
等待你们中间
其中的一个。秋天里最守承诺的日子
践约到来

但我要等待的仍然是冬天。一年走来
最美的季节，雪花
没有守诺赴约。春天是一个永远的迟到者
总爱把最好看的外套
穿在灰色斗篷里，像是等一场决斗
我知道诗人今天出门①
绝不会穿风衣。让衣角上阳光被风缓缓吹起

我终于走进去试了一试。在靠窗边
最适合观赏风景
那个黑暗角落位置上坐下来。你
却一直没有进来，站在
门外

2023.10.12   凌晨岛上                                          
注：①诗人是指普希金，俄罗斯诗歌文学之父。曾为爱情和人格尊严与情敌决斗负伤而死。


深夜写诗的日子里

今天写完这首诗，真是
有些困了。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下雨
下雨天，深夜我是不想坐在窗边写诗的
跟你，也只道声晚安
玫瑰。月亮

凌晨四点。月光透过密密的雨丝
慢慢从窗边，从头顶撒下来
我
像是刚刚抵达梦境，偷偷进入
你的房间。迷人的黑玫瑰
就在床边不远。终于在我返回自己的时间
花瓣全都开了

雨，总算是
完全停了。静止无声的阳台
外面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在此之前
我们都是幸运的。你最后看见
一场暴雨，世界拉满了它们欲发的弓箭
灯光涂在有毒的箭头。齐齐地射向我

我一直盯着，那一只只断箭上的黑色花瓣
像雨在光芒之中盛开，一只只嫩白胳膊
从夜的深处轻轻拥向我。这时摸着手机
我醒了，又打开屏幕开始写诗

    2023.10.12   凌晨岛上


选择中途下车

我只想在雨水中探索生命和爱情
听那个晴天有人送雨衣的故事。他告诉我说
他们回家之前，他的
旅行箱究竟搁放车厢哪个位置
一旦中途下车，所有的梦都是糟糕的

从来没有在雨中。梦中
同时朝着一个方向
奔跑
你看
我果然没有穿越到梦境。梦境
有许多堵断墙，就像是过海时
突然拆卸成一节一节车厢。他们

坐在轮渡的车厢上，刚刚跨过一道海峡
为何这里没有一架跨海大桥
或者是穿越海底的隧道。当黑夜
已经在黎明的曙光中死去，把风
带到了我们的门槛，我的
刚刚写好的那首诗搁在这里。这里都是文字垃圾
所有语言在最后一节车厢继续晃动

他的行李箱呢，还有他们梦中
他回家之前
如何跟车厢里认识的美女解释。人生后半场邂逅爱情
在梦醒之时，他们都疯狂奔跑在雨中
却无法对生活做出任何承诺。只好选择中途下车

    2023.10.12  清早岛上


私密话题

你说
你最喜欢的方式，是
从侧面进入，或者
从背后，轻松打开一扇门
让冬天阳光进入房间

我不再是你梦中的骑士
我的马儿也到了极度疲惫
生活空间设计在这里
木柴。牛奶
还有我不爱吃的面包，马
喜欢吃的高原牧草
你的房间装不下这些。这里也实在太过幽暗

但你
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里一切
都仿佛跟我们的生活无关
白天的门无非都要关闭紧锁
客厅的灯浮现出原形。始终都在头顶亮着
窗外是一条大街。车水马龙
谁都在为生计忙碌，奔波

从十字路口，到
我们的房间。再到
那张小小木床，离我刚刚
打开的门窗
有遥远的距离。像是梦穿越到春天的高原

    2023.10.12   岛上


两只黑蜻蜓和它们用爱命名的桥

人类世界告诉它们，这是
一个伟大的时代
也是荒唐的。如同它们穿越千千万万个白天黑夜
正在经历的爱情，从这个房间
到另一个房间。从极地花园到荒原上烟火

它们穿越了整个地球，也横空穿越人类
漫长的两个世纪。但可以肯定它们没有悲伤
虽然从未有过花前月下，甚至
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和做爱床铺。但感觉
白云在蓝天都在见证它们
超凡脱俗的爱情，生命
也正为它们发出满世界喝采的声音

它们没有停留在公园。那些草尖上
是白天太阳转瞬即逝的露珠。背后
有一个扔满城市垃圾的湖泊，不远岸边
处处可见啤酒罐、烟头和避孕套
还有腐败落叶树枝散发出的种种气息
只有穿越这陌生都市的喧哗大街，趁秋天的夜晚风小
飞向行人稀少的天桥

终于找到不锈钢装饰的物质时代，红尘上空
有半弯月亮一样的栏杆。它们不举行隆重登场的婚礼
更不需要在这里安放
一张精致的婚床。而是不发出半点声响
用体内两颗星星永恒的爱，同时为之命名一座桥

     2023.10.12   岛上


邻居家的小黑猫

直到午后阳光，从某个无关小镇
一个幽暗的房间穿越到
我的目光缓缓在窗台上移动。邻居家的
那只小黑猫
偷偷跑到了别人的屋顶

这时间已经到了午休。我
刚刚也停下了笔
太阳在笔尖上拉长她的内衣
露出来雪白乳房，像她在乡下住过的
一幢漂亮房子
开着窗。门是紧闭的
小黑猫瞅准这个点上溜了进去

我差点忘记了，再告诉他
隔壁邻居家的新房子
是欧式风格的洋房顶。洋房顶上
有一个宽阔的大露台
主人放下一张躺椅。她随时随地
可以闭一会眼睛，养一养神
但小猫的黑色爪子是不安分的

它期待自己，有朝一日
变成主人的宠物进入他怀里
然后趁机
穿过屋后的草坪，空地和夕阳的全部
不再关心小镇上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2023.10.12  夜晚岛上


在这里

风在这里
雪是孤独世界的唯一幸存者。荒原上
太阳坐在胡杨的怀抱里
懒洋洋打起了瞌睡。树叶
打着呵欠

我在这里，算不上是土地的主人
戈壁滩在沉睡的翅膀下面
一直都未曾苏醒
当黄昏酒足饭饱之后，太阳突然间睡醒
起身朝自己甩响了长鞭。而雪的造访
是这个废弃千年的西域王国
头一回出现的大事。她没有被邦交主人邀请

一条来自草原的河流
最先抵达这里。向楼兰女王殷勤献起了哈达
那些卵石成为岁月的最佳贡品
三千里河床
变成孔雀长长的舞台。长长的
一张野外餐桌
摆满了点心

我最终被推着向前。像刚刚授冕的王子
推至殿台前，雪
拥靠左右
整个场景是太阳精心设置。直到
我的影子一点点从这里消逝

    2023.10.13   凌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