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二十四行诗选（十八）

风向

一片片树叶远远响过来，而我
只做森林的倾听者
群山在这里集结。我
在回忆里打开过
小半扇木窗。另一扇是门

冬天才刚刚开始。雪
还太早，但
风已经等不及。你站在门外
究竟要等待什么？是枫叶的队伍抵达梦境
还是蕨草挂满
欲坠的泪珠。你
沿着河流奔跑，夕阳正在山坡上咩咩叫

河流，早早就睡了
干枯的河床。黑色鹅卵石
一颗颗
从它的残梦里滚出来。夜晚的风
在耳边呼啸，山谷不远像有一千匹狼
在焦急地等待猎物
陌生的血腥气息。飘在这森林的上空

霜降下来，一粒粒空气
凝固在冻结的土地上。野芒晚晚才开
唱起了生命的哀歌，哀悼自己
一生过于短暂。只有
风，才带给自己最美的白翅膀

     2023.10.16  夜晚岛上


理想程式

坐在这里，我
并不想说话
门在背后，已经让他们
忍受不住
世界被拥挤过的痛苦。背后一声声哀叹

哪里会有出路吗？太阳在高空升起来
不落的光照强度太大
有人从向日葵的枯瓣上面
看到了自己的悲剧。如今
慢慢看起来
梦中惊醒的人有多么荒唐
我们早陷入了绝境。站到了人性的对立面

白天繁荣自身，就是深夜
一种虚假
那些问题不大。昨天清早在上面披阅过的手
今晚又在这上面划够了
圈圈点点。文件早就成密密麻麻的眼睛
我们站在里面，个个
都成了聋哑的盲人

面前走过来的，是一位伟大导师
他的目光足够看透一切
从我们眼睛的深邃世界，再到
我们的骨头
刚刚透视出了一种绝症。心病无药可治

    2023.10.16  夜晚岛上


骆驼草

从出生那一刻起，这世界
就是一个荒原。寸草不生的雪地里
我赤着骆驼一双脚
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呼唤你，并无应答
请你现在把头抬起来，看看我的陌生面孔

你能够带给我什么？是黑暗世界
一把上天手中的钥匙吗？还是荒原上
那一匹烈马。我出生的时候
它正好在这里死去，剩下的四只蹄铁
现在被套在了我的脚踝上
但肯定是
我无法奔跑，更无法嘶鸣

或许，有一天
它在属于你的疆域驰骋时，才开始从我的
生命复活它的全部世界。奇迹终于再现
我并不奇怪这一切，这一切
都只是偶然。我们
活着都是一张陌生的脸，熟悉的哭叫声
但你无法从这里找到熟悉的痕迹

你在这个世界会真正认识谁。谁
都是自己一生的陌生过客
比起那匹马，没有人从雪地里
可以活出真实的自我，会让茫无边际的
荒原生长出草丛。或让我看到白云和奔走的河流

     2023.10.16  夜晚岛上


神兽

冬天的兽皮，最终
穿在我身上
我开始在树林里奔跑。那头神兽在远处
看不到我。但它
尾随着我在雪地上拖曳着自己的影子狂奔

是谁在
遥远的地方，在黑暗中点燃
那堆篝火。神兽
用它的鼻子，嗅了一嗅
春天生长麦子的原野
会在哪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
轻易就把我要寻找的田地丢失。丢失在这里

我没有听到它的声音。只是耕种的土地上
看见神兽沉默消逝而去的踪迹
篝火，只
剩下一堆灰烬。残剩的
冬天也仅仅是夜间
我身穿的发光的兽皮。但你
并没有从雪地里自由穿越。穿越树林

沉寂
是大地的一把夜长琴。我从月光兽皮底下
想伸出手来弹奏古老曲子，而孤独
从深处照亮了我。我未再发光的兽皮
被风从背后那条河流吹过来，缓缓吹过漫长冬天

    2023.10.17  子夜岛上


那年冬天南下的夜晚

我们正在赶路。冬天从背离自己
出生成长的地方
赶往一个陌生人的世界。在人头攒动的车站
黑压压潮水一般朝你涌过来
丝毫都看不到背后拥挤着一群人，月黑风高的夜晚

上了南下的火车。我们
从车窗上死蛇一样爬进去，里面
也都是挤满了人。压根儿
就不会再有一个空穴。每个人的位置
在这里等你，但等的
绝对不会是你。绝对不是按照
命中注定的秩序来进行合理安排。或是按需分配

我们正在纷纷赶路。究竟
要拼命赶往哪里？是
海角天涯吗？为什么不是我们课堂上
共产主义描绘的天堂。在空荡荡的餐桌
那一节车厢里，所有的座位
都在那里全部空着。但现在人满为患
我们的脚搁放不下，所有的人的位置都被强行挤占

几乎都没有找到可以让双脚落地的缝隙
我们拥挤在南下的列车上。太过拥挤
甚至放不下一张脸，到处
都是要赶路的人，但去的都不是天堂
而是天边。没有方向感的人正在横穿这个世界

    2023.10.17   清早岛上


世界有过的精彩都是陌生人的面孔

我看过这个世界，那些失去方向感的人
正在横插这个伟大时代的天空
从云端落下来她们的目光
是自由的，像翱翔到这里的
幸福翅膀上落下来一根根羽毛

从火车站到地铁，她们穿越每一条街
满地都是留下来她们的影子。接着
是风风雨雨的一天，寒冷滞留在康庄大道
从头到脚，穿越到她们柔弱的骨头
瑟瑟发抖的夜晚，她们都是汗流浃背
灯光雪白让青春的脸上露出笑容
这是美好生活的开始。背后是一条条冰硬的流水线

她们的脸像雕像，有一双双
看不见的手在雕刻她们逃离土地的生命。梦想和未来
让我在镜子里试着给她们画眉，描唇
让她们贴上特殊历史时间的现代标记
终于在这个精彩世界赶一回时髦。但世界从来没有精彩
只有她们想要的物质清单，未来欲望膨胀无限的
票子和房子。还有世界出口到这里的四轮滚动

向前的车子。就好比
我想要打开看的世界是旧照片里的风景。而她们
也跟我一样，全都是那些黑白风景中
一群在拥挤的绿皮车厢疲惫走下来的陌生人
我们身后没有任何背景，只有背井离乡那条河流

     2023.10.17  中午岛上


河殇

站在自己历经千惊万险的尽头，我
无法确定是否会
爱上这条河流。它源自于我的身体的空穴
穿越到死亡谷底，在冥界逗留片刻
才朝着我梦醒的方向缓缓流淌

雪，在继续覆盖我
我的大地正在冬日沉睡。而我裸露的身体
早已经在黑暗中苏醒
我通过自己的眼睛打开窗户
是想看看我灵魂的房间，是否可以
让阳光照进来，是否让主人
接受这个尘俗的世界，喧嚣中一切

甚至是将它们敲打进我的眼睛，它们
是一座千年废墟，繁华宫殿和现代都市
都遭受过战争和地震的毁灭。恐怖伸出一万只手
最后彻底撕成了碎片。它们雪一样碎片夹带着
黑暗中荒原的风景，渐次而来
像一场电影大片的3D布景猛然推过来进入我，拥挤塞满
我全部的房间。堵死

最后一扇门。正在这时
那条河流终于缓缓抵达，抵达废墟
再从茫茫荒原尽头，流向
我的窄窄门槛，直往西去的方向
嘶吼着奔涌而至，又从这里横空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2023.10.17  夜晚岛上


假若你是一位真正的朝圣者

我选择秋天尘沙满面时抵达
试图潜入这条五光十色的河流
缓缓成为悬浮于睡眠的水面
荒原上那一棵高树的影子。而你
只看一片漂泊无依的金黄树叶

其实我
只想在镜一样水面入睡，明天又在镜一样
水面醒来。你
知道我已经无可救药。有谁在镜面上
真正救得了我，是
太阳吗？还是夜间极地偷窥我的月亮
面向你，我甘于赤裸着自己

一丝不挂。黑色镜子也一尘未染
只这身你想要的成熟期的金黄，还是我的高贵
足可以让你获得虚荣和满足
大地荒凉，用上一千年
才孕育生长出来
这一棵高树，而我
是她身上掉落下来的金枝玉叶么

请你不要辜负我。我在荒原
选择这个黄金季节恋上你，是我的
爱的灵魂向往着秋天。不管你是否真心
只愿你是一个真正的朝圣者，而非在浮光掠影中
只看见我此刻容颜老去而为我今天悲伤

    2023.10.17  夜晚岛上


我在秋天逃出我自己

是秋天了。秋风正在缓慢地吹
我发不出声音，远离了
我自己
你在哪里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不见你

你在幽幽谷吗？那里太多红树顶
也有秋天吗？是否红桨果结满了树顶
我骑着马
太快，看不到头顶
更分不清
我狂奔穿越到的地方，我注定是
要迷路了。荒原没有了路

月光雪地有两只荒原上的蜗牛
夜里
它们趴在那里，像极了疲备的战狼
还是潜伏下来，等待
下一个目标。它们深藏的眼睛
闪烁着蓝光，闪烁着
星星在眼里跳跃的火焰

我在继续奔逃。四蹄在狂飞
我已经回不去了，仿佛也再回不到极地
你的幽幽谷。我在秋天
在风中
慌乱迷失我自己。慌乱逃出我自己

    2023.10.18  清早岛上


永不消逝的母爱

那时的我放学后总爱趴在田埂上
从猎庄的水田那一面镜子里看自己。头顶的
太阳照射到这里
也总是可以让我获取温暖。冬天轻抚我的脸庞
那样，一丝一丝的

与此同时，我
也在看季节的变化。开始觉醒长大的
少年朝自己吹出来的雾气
是否成为白的寂静。冬日太阳在水里
离自己的脸也最近，你看
我的泥鳅的小嘴呼出去
白色的泡泡升腾起来也像雾，感觉自己身上是温暖的

但我总是会看到水里头泥鳅在逃走。我的头顶
有一双眼睛
时刻都在监视我。她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还记得，那时
她的脸是苍白的，张开嘴大声说话呼出来
嘴上的白雾跟我也总是一样的
水里现出她那双赤脚。太阳已经让雾从她脚边消逝

起身时，我
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她一直
都是为孩子们活着。我和我的几个妹妹
还有一个养姐和一个弟弟
我们都是她亲生的孩子。但今天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2023.10.18  岛上


与一片树叶对话

01.人类：唯一去处就是穿越自己的孤独灵魂

真的，我特别羡慕你
是一片痴情的树叶
从森林里穿越到这里。你说
我好羡慕你们人类，可以穿越自己
孤独灵魂的自由世界

但你知道吗？孤独灵魂
已无法沦为最后一块净土。其实
我们浪迹在这个肮脏的地球，没有
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到处都是可恶骗子
挖下一个又一个深坑
你来不及往下跳，就已经陷入其中
外面世界很精彩。体内世界却很无奈

你也总比树叶好。看看我这
心一直都在树身上，而老树的心早就千疮百孔
头顶的天空是它唯一向往的去处
树叶的生命离不开树，也没有灵魂依托
到秋天
风又变成一枚枚毒箭。毒箭穿心
自己就逼到了死亡的路上。死是生命最后的逃亡

树有天空多好！我们的天空早就不在头顶
自己是孤独灵魂漫游的世界。人类
必须要面对死亡，才可以超脱生命一切
而你生长出来就深爱着
一棵树。我们的地球已经贪婪到没有树
     2023.10.18   夜晚岛上

02.树叶：如何探寻一棵树的生命世界

我试图走进这里，去努力探寻
一棵树的生命世界。而你
却无缘无故撞到了我。我的眼睛
想打开门，正好是你
最佳来到人间天堂的时候。太阳刚刚在那里停留

这是我灵魂世界的全部房间。孤独常住
若是谁真觉得有些好奇
就进来坐坐，不要
徘徊在我的门外。像一棵树
站在那里，它的世界
有阳光明媚的一天。阳光
是属于你的，为何你照样感到寒冷

不，你的感觉是不存在的
对我们树叶的生命来说
世界从来都不会是寒冷的。我们也没有
人类感知世界的器官，而你
却让我撞到了眼睛，你的世界在那里面
好像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但你可以看到我的世界。寒冷无关紧要

眼睛是我的窗户。也是万物世界
进入我孤独灵魂的两扇门：黑暗和光明
但肯定的是没有谁真正走进去过
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或许又是存在的
好比窗外风景。那棵树总是离我那么近
     2023.10.18  深夜岛上

03.人类：一棵树对你的世界就是陌生过客

一棵树，你说
是
一道风景。对我的世界就是陌生过客
我们只是
在它的树枝上活着。活到有一天离开这里

我没有留意到这些，只是感觉到
那些阳光间树叶的呼吸的颤动
整个秋天的风都在这里
吹着，吹着
我的眼睛，从来不为之所动
但这棵树却是在那里，太阳一直照耀着树顶
说枯也就突然间枯了。你们都离开了它

离开了树。并非
是我们的生命获得了自由，和快乐
而是相反。彻底告别了树
就意味着走向了死的逃亡
我们没有去处，也没有归宿
真正属于我们的就是树叶本身
就像你，一直在等待某个人

不，你还有树根
它一直都在期待
你们最终都成为它的猎物。夜里
我看到了一只
豹子，正在月光下不停地刨食
    2023.10.18  深夜岛上

04.树叶：你孤独的世界那扇门像玻璃

是的，你说的没错
昨天我们向往过快乐自由
但从来没有想到不朽。活的时候
我们就是靠着树根滋养
离开了树枝，理应落下来归根

我只是在这里坐下来，看到
眼前这一切。或许是不该看到
你们在秋风中凋零，纷纷坠地
像一只只蝴蝶
一只只飞向了我。而你
是其中的一只，只是
看不见

我，我
就是误打误撞，才撞到了你
但看到房间那扇门，像两块玻璃
我真的害怕无意间撞碎
没有想到却让你发现了我
而我
也发现你，好像太过悲观

你说的是我孤独的世界吗？还是
这些虚设的房间。黑暗不属于这里
我一心只向往光明，而你
不应该是把黑暗就归之于悲观。我一生飘泊
只是活得比你孤独。因为我不想看到贪婪
    2023.10.19  子夜岛上


秋夜的风暴

雨，顺着你
用力朝我泼过来的手，从天上
向我泼来。由远及近
黑暗中
大地有一阵阵呼吸的颤动

风暴，风暴
把压在香枕上的嘴贴向屋顶
甚至想给你的极地花园吹响
她那只哑铃而发出来的声音
感觉像箫。又像笛
但你缓缓醒来在说，什么也不是
只是她的喉咙被你撕破。有一阵呐喊

但孩子们像薰衣草，他们在梦中
仍然在大地的残枕上沉睡。我的荒原
穿着她薄薄的睡衣
从天边起身，一路狂奔
万千只马蹄尾随而来
黑暗世界突然间像是有了鹰的翅膀
在屋顶划出一道道闪电。雷声越来越近

我不想他们都受到伤害。哪怕
这是世界专门为孩子们奏鸣
风暴还会在这里等什么，她要等什么
她只想
你的眼睛睁不开，或睁开时全都是空的

    2023.10.19  黎明岛上


寻找人间的天使

我坐在唯一的房间。想趁夜
未醒，写下
第十八首诗。其实我是想让风暴
替我在黑暗中打开十八扇门，一扇门
就是一首诗的出路。这些都是我的孩子

风暴正在我的窗台上舞蹈
踩着夜的舞步
我在这个世界的门，仍是紧锁着
我知道她们的舞曲即将结束
很快就将离开这里
但谁还能真正找回我丢失的钥匙
天未亮以前，为这些诗赶紧把门打开

我习惯了这个世界。也是一个聆听者
但始终是局外人
尽管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的
眼睛可以看清楚一切。人世间
就该有烟火，有烟火的地方就可以
让诗抵达那些门槛。这世界
门槛上还坐着刚刚睡醒的天使

而我这体里是虚空的，外面世界太过拥挤
我需要自己的灵魂的房间是安静的
这已经是我唯一剩下的房间。但钥匙
早就被谁弄丢了，你
会不会是那个有缘人，能让这些孩子也离开我这里

    2023.10.19   清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