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二十四行诗选（二十）

烟火

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
但你却开始背离我的世界
因为我早上打开门，越来越少
看到你，炊烟
已经成为人类唯一的奢侈品

你会在家吗？为什么敲响
你家的门，门
背后却是这样的空洞，没有
一丝的响动。也听不到
脚步迈动的声音，还有咳嗽
再看看吧，你家封闭式的双帘窗子
也是由里而外，整日里都关得死死的

你看看这样的大白天，阳光
照进去多好。但我似乎发现了
这个天大的秘密
偌大的一间客厅，或许挤满了沙发、茶几及储物柜
墙上也挂出许多美景装饰画镜框，窗台
却是这样的清冷。另一面
那阳台，或许堆积了更多的灰尘

这是一间幽暗的居所。没有
烟火味儿的空间，游荡着
生命被孤独世界蚕食的荒谬气息
桌上，早插进去两枝玫瑰花
都枯死在了花瓶里面。风刚刚吹出来的腐败的味道

     2023.10.23  子夜岛上


游戏时代

太阳升起
天空患上了抑郁症
奔跑在那里的
云朵
静止在他自己幻想的房间

他知道那房间
绝对不会是自己的。从来没有
属于你自己的空间，也没有
他可以搬动的书桌和椅子
你是个逃学的孩子
所有的课堂作业都无法正常完成
每一天都是

但会有另一个声音跟他说话
你有自己的梦想吗？你最大的本领
是把祖先留下来的土地耕种出来
种上豆子，玉米和水稻，还有
除了这些
将来的世界，你为何
不能全部一一规划好，而让大人们操心

他从来都无法回答这些。真正能够
把自己拯救出来的是那些软件工程师
新开发出来的游戏，那里
会有抓住他的
内心全部快乐和短暂放松的声音

     2023.10.23  凌晨岛上


梦

醒来的时候，有一个梦
还在敲门，把我家的门敲得惊天动地
把我一下子给敲醒了。因此
坐起来，开了灯
写出一首诗《时代》

那时的天空还在黑暗中
没有人从梦里真正睡醒。只有
一个声音像正在那里召唤我的怀抱
想让我继续睡觉，或是
乖乖躺下来。在贴近她生活的
空间，我呼吸到她家的
黑玫瑰花的气息。我全都闻住了

但我始终都看不清楚她的脸
我只看见
这个黑暗世界在黎明之前
没有一个窗户会亮着灯。所有的
灯，都熄了
再打开灯
看不到自己的那张床。还有诗歌

只看见
一些枯萎的花瓣，在我看到以前
这一朵玫瑰正在开。开在
她不久前才买的一个玻璃花瓶里
但我没有看到那个花瓶。桌上玻璃是碎的

    2023.10.23   凌晨岛上


未完成的生命之旅

这是来自故乡的炊烟，袅袅升起
出发以前
它飘在屋顶。低低呼唤出一轮太阳
它们想结伴去旅行，想要
穿越到我们生活多年的城市上空

没有谁会相信这一切。这一切
都是源自于炊烟的未来计划
它设计出自己伟大的梦想
同时，也替它们的远行
做了许多准备：行动
是见证自己的唯一方式。而太阳
是见证这一切计划实施的完美主义者

它相信太阳的见证，更相信自己
相信爱是真的。炊烟
是爱的基础，火是爱的开始
人类的爱，始于烟火所带来给人类的光明
和温暖。它看见了未来世界
替它打开的那扇门，它已经自己准备好
许多太阳底下晒干的柴火

它要让人类在炊烟升起来的地方
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它想抵达的终点，跟自己生命的起点
都是完全一样。为此
只想在有生之年，结伴穿越太阳旅行的天空

     2023.10.23   清晨岛上


寂静的乡村日子

日子坐在炉旁。我
开始打盹
灯盏悬在上空，在风中不停地摇晃
我抬了抬头，看不见
那一朵早结出的灯花。灯花以前都是父亲亲自挑的

屋后面的
风的歌声草草结束了。月光的舞台
尚未在森林里搭建起来
我没有想要表演的任何节目
我真的是累了。只突然间想起
年少时我吹过的那根自制的紫笛，但灰尘
早落满了所有笛孔。那时我总爱在月下吹笛

我似乎从来没有宽恕过过去。我的过去
浸泡在废弃多年的铝制容器里面
那两张未洗出合影照片的黑白底片
那些色彩早就自己脱落，留下一些
都是斑斑点点的影子。影子
随时随地都会拖着月光的雪撬
从屋后那片竹林里飞出来。跑进最后那张合影

我知道自己已经玩不动雪撬了，也无法
再唤回来陀螺时代那些调皮的玩伴
我只想靠着窗户，紧挨着
背后的墙，坐在这熊熊火炉旁
那些木炭都是父亲生前在屋后山上烧的

    2023.10.23   清早岛上


画家

秋天眼里的风景已缓慢进入雪白的生宣纸上。秋天
他是中国画最擅长写意的妙笔高手
这位偏爱金黄季节的艺术大师
故意隐藏自己师傅一生
绝门派得意的技法。只需稍微滚动侧锋就足以勾画出我

孤独掌心的粗细线条，有一条
是笔走龙蛇隐现的生命线，主宰着我的灵魂世界
另一条，属于我的爱情线命中注定的
抑扬顿挫。如此逆锋画下来
我的极地荒原的风景就有了整幅画作的
点晴之笔。但我在秋天深掩的眼晴里
还有一个漫长冬天的路要走

那我费心猜猜，他
必定不会是一位宫廷画家。只因为他的笔法
细中有粗，粗的像是一条中国画里咆哮千里的母亲河
粗里带细的那几笔，却让我看到了
几个命运多舛的人物，看起来有点像
唐诗宋词界的绝世才女。他总是
可以从中找到似曾相识的地方，她们与我有些情感瓜葛
像几滴浓墨落在秋天袖边的砚台上水中洇散

一幅绝美风景画在纸的
雪白的记忆里开始接近大功告成。但我
绝对不会在这个黄金时节，过多炫耀自己
而他也不情愿
让自己的半胸心血从画中滑落。最后剩下我冬天的一声长叹

     2023.10.23   中午岛上


回望

秋天把行囊郑重放下，开始回望自己
这一年时间缓缓走过的路，慢慢抵达过
那一个个山顶。从一道道山谷
趟过一条又一条小溪，踩过
那些跌下山去悬崖上的岩石。再驻足回望时

终于看清楚是我，仿佛正在
她回望的目光所至的地方，在一种忧伤中
回望自己，那些表情
可能触碰到了她心里最柔软的东西。她撩起我的衣袖
看似与我找到了共鸣。此时
我想到了哭，只想回家
我想约她一起回趟乡下。看那些老人是否都还健在

山上的茶果是否有人摘了。是否
地里春上栽的红薯有人挖过。是否
村头村尾零星那几户人家拆了旧屋又建起了新房。还是
让有出息的儿女自己还了房贷，又单独帮他们
买了套房在城里养老；还是
随他们去了沿海城市帮着临时带孙子，享受一回天伦之乐
我不知道为何她听我提及这些，就像是要伤心难过

她只朝我回头再望下一眼，那河边
就吹起了一阵子又一阵子霜风。那些野芒变成出征归来的骑士
像是在那里向她诉说，又像在对我不停地摇头
甚至他们也都不想彼此再多看对方一下。只想我
领着他们，干脆为这个多愁的季节在村前广场跳最后一场舞

    2023.10.23  夜间岛上


巨石的自白

我唤醒过自己，也唤醒过
从远方回头的浪子
我承诺绝对不会伤害他们。哪怕被碰得
头破血流，也不该把这种自我牺牲
说成是自己的悲苦命运或上帝的罪过

是的，我确信无疑这一点
我敲开过自己的灵魂。月光下推开
里面一扇扇门，踏着
一道又一道门槛，最终找到了可以
回应你灵魂叩响的那个声音。那声音
就在无处可藏，无处可逃
更是无处安放的深层的角落里面

是的，我
借春天的响雷拍打过自己受伤的心
也用雨水洗刷过躯体上积下多年的污垢
夏天我会懒洋洋躺在树荫底下躲着晒太阳
到了秋天
我只想倾听飘泊在外的游子回乡的音讯
冬天的睡衣是他们托白雪留下给我的

请宽恕我，这辈子注定已毫无建树
默默呆在这里，我也有过漫长黑夜里的恐惧
但我相信所有发现过我的人，更确信自己的判断
他们没有真正发现过我。我最终拒绝
替人树碑立传，不愿为了此一生而面目全非

    2023.10.23  深夜岛上


烟火人间

我们的生活已经丢失掉
烟火气息
再也没有可讲述的故事，哪怕是快乐和悲伤的
所有的故事都在讲述中消耗干净。消磨掉的好时光
在这人间成了白天醒来后的新事实。这都是无可争辩的

一天天，我们
却在不停地忙碌，在滚动
像一座山慢慢成了一座毫无生机的平原
就连月光下最美好的夜晚都跟白天同归于尽
都想用力挣脱自己，都想挣太多的钱
钱成了硬通货，理想幸福都一天比一天贬值
梦也成了免税店的奢侈品。我们只去免税店抢着购物

所有的美好都好像出现在里面，把手伸出来
一件都抓不住。虫鸣
也不在耳边听见过，风
也是在脚尖上奔跑，又从奔跑的脚尖上溜掉
我们在面前竖起自己的手指，指间响过
什么都看不见，连时间都在拼命消逝
这些都成了越来越平常的事物。最后只剩下一张网

每一位熟悉的人都掉进了网里，但我们的眼睛很陌生
都看不见自己早成了网上的鱼。从来没有挣扎过
那张网成了网红的街，手机上的网红店
所有的人都奔跑赶着去刷卡。除了手机还在我们手里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但手机有一天也要离开我们

     2023.10.24  清早岛上


当你老了

我们都好像老了。事实上
我们都还年轻，我们比别人年轻
别人比自己年轻。年轻的心
人人都有，人人都在失去
每一天都在拥有和失去中消磨掉大把美好时光

多少人都是在消磨掉所有的时光后，才真正发现
自己真的老了，老了
也不管假意和真心，只想要别人
像一首赞美诗一样，一天天
微笑，点头
赞美自己一声年轻。真的年轻
我们都相信自己听在耳里的，每句都很好听

都是真的，但
我们在赞美者眼里，其实早就老了
我们都以为自己的心
很年轻，但在一生经历过的美好事物中
也早就千疮百孔。只剩下我们的
灵魂，灵魂
却看不见自己。自己也看不到自己

我们没有真正的朝圣者。或都缺失爱情
或爱自己的人
都已经老了。当你老了
就会知道，爱情有多么重要
这比赞美诗中那些赞美，都要重要的多

    2023.10.24  早上岛上


发现

今天早上，我
才发现
自己的诗越写越直白。就像是
一张苍白的陌生人的脸
经历过太多的风霜。又像秋天的树叶

挂在枝头，突然又
从枝头掉落。它看不到我的眼睛
我们看它，却是一览无余
我在炉子边坐着，望着
窗外，是唯一的风景
在那里诉说一生一世的悲伤
所有的人都路过这里，并没有人发现

我想起身。就在
我起身的那一分钟里，风景
已在窗上突然消逝。那片
秋天的树叶
最终在秋风中沉沉寂寂落下地去。沉沉寂寂
是它生命的绝唱，大地在那里倾听
路人不会在这里驻足。包括我也会早晚消逝

空中树叶，被风吹起
但它并没有飘浮在空中。它依然美丽选择
绝不回头坠地，不再贪恋我
这一窗风景。风景中
那一片森林都在我们的背影里消逝

    2023.10.24  早上岛上


预见

可预见的这个世界是荒谬的，不可预见
是人类未来的荒谬去向。不可预见的疾病、战争及其它
永远都离我们并不太远，你
才刚刚起身，转瞬就降临在了眼前
赶紧打开门看看吧，请你千万别掉以轻心

人类都在孤独终老的世界里排着长队。早就习惯
长时间都沉溺在醉生梦死里头。总喜欢
宽敞舒服的房间，松软软的大床
和暖融融的太空羽绒被子，不爱老频繁出差和出门
只想从丝绸枕上的道路出发。就跟你我一样
老想到罗布荒原上去走走，那些狂雪
总是要成为自己一生的绝美风景。那里绝不是荒谬梦境

幸福都是在花园里一天天生长。迟早都要开花结果
好多房间都是通宵达旦亮起灯，最先发言并做长报告的人
一般都喜欢坐在前面台上的首位，最中央的
椅子上发出来的声音也是最宏亮的。底下掌声雷动
通常都要等到会议快结束之前，或不可预见的最精彩绝伦之处
人类命运的蓝图早已经绘制好，高高悬挂在椅子后面的
背景墙上。辉煌灯光在上面一直都映照着

世界总是会越变越好，世界也总是
有可能会越变越坏。人类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命运
就像这世界风云再起都是变化莫测
人类喜欢拥挤抱在一起取暖，地球
总是在那里不慌不忙自行转动。背后是我们周而复始的糟糕日子

    2023.10.24  中午岛上


会议

今晚
一场无休止的会议才刚刚开始。所有的椅子
都在鸦雀无声的上空发出来的
窸窸窣窣的响声，瞬间
被墙角里一声咳嗽，吓得连连退回墙角

他们都是被特别邀请提前到场的人
但他们的脸上都是毫无表情
会议并未
按时照常进行，主持会议的尚未到场
椅子们都纷纷交头接耳。私下议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
这是有史以来会场出现的奇特案例现象

文山。会海
整天都让他们都忙得焦头烂额。所有的议程
也是围绕一个中心和两个基本点展开
但会议形式和思想主题时刻都在发生变化
人人都是要竖起三四寸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
集中精力解决现实世界所面临的种种问题
会议结束后，再分场到基层进行讨论

所有尖锐问题和攻坚难题，都要昼夜通过白加黑
这一场又一场主题思想鲜明的会议
一层一层，一级一级
用一张又一张嘴，一个个表决的手
从一双双眼睛的渴望里抓好落实。以最积极向上的铿锵玫瑰的声音

     2023.10.24  夜晚岛上


河流边缘的悬崖

我路过那个地方，天色已晚
当时山洪突然间爆发
一座明末清初年间修建峻工的石拱桥
被冲成两截，乱石哗啦啦滚落下去
洪流直朝头顶猛扑而来。生者背后毫无退路

那个夜晚
我差点就在那河流右边的悬崖
峭壁上的芭蕾舞舞池边缘
滑倒丧生。你的半只高跟稳不住跌倒在那里
无法就从那泥石流地上爬起来，而我
望着悬崖峭壁贴住地面爬过来的时间里
根本就分辨不清灾难发生那个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绝望。孤独
就像是断崖边的两个山头瞬间相撞
顿时又变成两只恶狼。趁着
漆黑的夜晚，凶狠的断桥桥头一步一步
朝我逼近，狭路相逢而撞的山头
直接把石桥的桥基挤压成齑粉。河流
猛烈撞击而起的波涛，瞬间变成刀尖飞向了我的眼睛

尖利的呼啸声猛地折断。恐怖划过
两个人低落的耳尖，一时半会
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物吓得目瞪口呆。直等
山洪退去，四周恢复了平静
我，才发现自己感觉中的一切都需要重新找回归路

    2023.10.24  夜晚岛上


无雪的冬天

这时宫外飘起了一小朵雪花。天空
并没有在她眼前缓慢出现云朵
地球再度重现出来荒原，生命毫无生机
向全人类宣布
一个诗歌时代的终结。无需见证者

令人生厌的诗歌精灵，走进
孤独终老的冬天的睡衣里
我们都是黑夜的掘墓人，漫长的寒冷季节
人类在这里开始排队。焚烧我的火炉刚刚才点燃
谁会在半途插入，身体生病不舒坦的日子
腿脚毫无气力。只等待眼前
有人突然冒着风雪到来

她忧虑于一场战争，逃离
到了这里。只为逃离虚空世界
我听到了她向天空呼喊，但我并未听见
她奔跑在我的极地荒原对我呼喊
低处那声音
却在我的眼里发着幽光。像是泪
从一只母狼的绝望的眼角流出

诗歌开始死亡。它生在一个死亡的时代
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漫长的无雪季节
冬天像一个进入暮年时期的宫廷女人
雪是她最后一场
宫中幻影之舞的声音。没有雪赴约看她的完美舞蹈

    2023.10.24  深夜岛上